彼時顧辭也曾疑惑,為什么時家這樣循規(guī)蹈矩的地方,出了一個幾乎是“離經叛道”的時若楠。
如今,顧辭才算真正理解了其中緣由。
并不是時若楠叛逆,而是時家眾人本就并不是傳統的教育方式。他們從未要求自家小輩為家族所累。若說世人大多抱著不求光宗耀祖但求保住祖宗基業(yè)的最后底線,時家卻恰好完全相反,他們覺得,數代先輩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基業(yè),若是不能讓后輩生活地更自在些,那說到底便沒有了任何意義。
而先輩們?yōu)榇硕艿闹T多委屈,若后輩還要繼續(xù)受著,那所謂的家族百年,便是虛妄。
是以,時家兩任皇后,到了第三代,卻是舉全族之力也要讓后輩擺脫進宮為后的宿命。對多少家族來說不可多得的榮耀,對時家來說,卻是需要想方設法擺脫的宿命。
太傅總說,盛極必衰,他說時家已經到了極盛之勢,與其尋思著如何更盛,倒不如盤算著如何平穩(wěn)落地,如此,才有子孫后代的綿延百年。
道理雖說都懂。
可極盛之勢本就是一種枷鎖,誰又能心甘情愿地說退就退?即便是歷朝歷代的皇帝,不也是能霸著一日算一日?時家的人卻灑脫到讓人意外。
他扶著老爺子的手下了馬車,林叔已經等在一旁。天色不早了,他便也沒有打算進去了,只輕聲說道,“若是有機會,學生也想陪著您一道走走這山川湖海,繼續(xù)受教于您的跟前。”
挺官方的。
太傅笑笑,沒當回事,“你小子往后也是這朝中的中流砥柱,哪能隨意離開此處?道理你都懂了,這性子也沒長歪,對你……我一直都是很放心的。只是……”
想了想,后面的話卻也沒有說出來。他想說,我們家那丫頭,還得托付給你多照顧了,只是轉念又覺得這話多少有點兒像是在交代后事,不大吉利,便也住了嘴,轉了話題問道,“陸家那邊,消息可送到了?”
顧辭算了算,搖頭,“還未。不過算算日子,也就這兩日了……您放心,消息送到,走水路,定能趕得上的,絕對不會耽誤了婚事?!?br/>
“如此便好?!闭f話間,看到林江疾步而來,神色匆匆地騎馬過來,下了馬又欲言又止。太傅當下擺擺手,“既是有事,便去吧?!卑朦c想要過問的意思都沒有。
顧辭頷首,拱手行禮告辭,“如此,學生告退?!闭f著,轉身朝著一旁等候著的馬車走去,步履從容背手而行,只是步子比平日里快上少許。
太傅沉默目送著,有些擔心。林叔瞧著,不由得開口問道,“老爺既然擔心,為何不問問顧公子發(fā)生了何事?您是顧公子的老師,您問的話,想必他不會介意?!?br/>
“他自是不會介意的?!碧稻従彄u了搖頭,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往里走去,走了兩步,嘆了口氣,“可……可問了作甚呢?他們都長大了,有自己的行事方式,興許……還是咱們并不能接受的方式。問了,他說了,咱們心里頭不大能接受,那你是說還是不說……說吧,他們心里頭不樂意,不說吧,自己心里頭堵著慌。”
林叔并不認可,道,“顧公子最是謙遜,如何也不會不樂意的?!?br/>
太傅偏頭看了眼林叔,笑了笑,意味深長地,“是呀……人人都道他謙遜,說他溫潤如玉,世人都以‘公子’尊之??赡銜缘盟稚?,沾了多少人命與鮮血嗎?不是戰(zhàn)場上沾的,是在這帝都里沾的,是在這大成的某個角落里沾的……”
林叔一驚,抬頭直直撞上太傅的眼神,瞬間又低頭斂了所有情緒,訕訕一笑,道,“怎會……”
“你看,你不信,是吧?那是因為在你心里呀,他們始終都還只是個孩子……再聰明也只是一個孩子,有些機靈,還有些可愛?!碧滴⑽⒀鲋^,看著某個方向,苦笑著,“我原也是這么認為的……”
一直到最近,他才漸漸地明白過來,若真的只是一個孩子,又怎么可能在這樣的一個大染缸里活下去呢?對手可從來不會因為你是個孩子、你可愛,就對你手軟半分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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