見到季桓的那一刻,我眼前恍惚閃過重重幻影。
自被趕出承乾宮的那一日起,我便從未想過還會再與季桓有所交集,他顯然已經(jīng)徹底厭棄于我,連親手折磨也不屑,故而隨意打發(fā),大抵是任我自生自滅了。
這倒也不錯,只是我已許久未曾聽聞府內(nèi)的消息,更害怕季桓此后無所顧忌,因而想著卯足力氣籌集些銀錢,也好探得宮外的蛛絲馬跡。
這幾日我一直為此焦慮不安,盡管不停寬慰自己,亦常常半夜被噩夢驚醒,夢見父親久病不治,夢見上官府慘遭屠洗,每每咳嗽好一陣后才能繼續(xù)入眠,稍有動靜便如同驚弓之鳥,憂思甚重,正如此刻,不過眨眼間,我的思緒已千回百轉(zhuǎn),愣愣后退幾步,方才雙手齊額,壓著嗓子磕頭行禮:
“奴婢參見陛下!”
風雪席卷著破舊的木門嘎吱作響,他卻并未給出任何回應,我自然也不敢擅自起身,只能瞥見那裘袍一角緩緩拂過門沿,移向內(nèi)里。
柴房原本十分臟亂,既狹小且陰冷,我住進后好好收拾了一通,才顯得寬敞整潔許多,我將所有的木柴堆放至灶爐旁邊的墻角,又在另一面墻前打了個地鋪,雖然又冷又硬,但有徹夜燃著的柴火,倒也能湊合,只是如此一來,灰塵難免多了些,喉嚨有時干癢難耐,只能多喝點兒熱水,以作緩解。
墨黑玄袍慢慢移至我身前,微頓片刻,隨即長腿一邁,攜起一陣冷風,從旁掠了過去。
我默默側(cè)過身子,直起腰腹,目光緊隨那襲貂裘,昏黃的油燈拉伸出修長的剪影,沿著光滑油亮的皮毛向上,隱約可現(xiàn)他削薄優(yōu)雅的下顎,只見他向右瞟了眼灶臺,眉頭翛然一蹙。
我緊了緊手,想著灶臺上除了一個吃得半剩的饅頭,和一碗已經(jīng)半涼的溫水,再沒了別的東西,才稍稍放下心來。
好在他很快冷冷淡淡地瞥開眸,轉(zhuǎn)而望向另一邊的地鋪,我突然記起什么,瞳孔驟縮,下意識抬頭,眼看著他掀起棉鋪,直直走向角落處的銀白狐裘。
我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,原本被貶至冷宮時,我也藏有一襲純白裘襖,但調(diào)去浣衣局后,便莫名不知所蹤了,如今又赫然多出這般珍貴的狐裘,難免惹人懷疑,何況此人是季桓,是這個皇朝中最深不可測又最手眼通天的帝王。
他一手覆上裘衣,骨節(jié)分明的五指沿著純白皮毛游移摩挲,我一時心跳如鼓,他卻不緊不慢垂眸揉撫著,忽而,他極輕地“呵”出一聲,翛然起身,回頭側(cè)睨向我,薄唇微微闔動,低磁嗓音染上一絲莫名危險:
“誰的?”
我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,復又深伏于地,始終未曾發(fā)出一言。
以他的本事,恐怕早已通曉前因后果,前朝后宮皆是他的天下,處處暗影,處處耳目,他想知道的事,根本無需如此過問。
可我又該如何回答?實話實說,告訴他李恪今日來找我了么?杖責之刑猶在眼前,我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累于他?
我既沒找好借口,也不想道出那個名字,便只能緊閉上嘴,等待著最后的懲處。
“噔,噔,噔……”
厚實的靴底踩踏在石磚上,一步一步,沉緩前行,很快出現(xiàn)在我眼底。
龍涎香的氣息傾壓而下,瞬時幽香縈繞,冷氣入鼻,突然間,一只微涼的手從空隙穿過,緊攥住我下巴,迫使我抬起頭,直直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。
“不說?”
溫馨提示:按 回車[Enter]鍵 返回書目,按 ←鍵 返回上一頁, 按 →鍵 進入下一頁,加入書簽方便您下次繼續(xù)閱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