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李恪的緣分，大概從出生起便注定了。

    細(xì)說起來，李氏的家族底蘊(yùn)比曾經(jīng)的上官一族還要深厚，李恪的祖先曾輔佐驍元帝一同開疆辟土，打下大燕錦繡山河，也曾封受侯爵，賜丹書鐵券，只是后來，這爵位隨著承繼一點點削弱，及至如今，就只剩了個鐵券放在祖廟里供奉著。

    傳說丹書鐵券可換得后世帝王任意一個承諾，但更重要的是象征著家族榮譽(yù)，而李氏之所以能延續(xù)昔日的地位屹立不倒，皆是子孫后代經(jīng)營籌謀的結(jié)果。

    要論起官李兩家的淵源，得往上數(shù)三代，李恪祖父和我祖父是同僚，父親和李伯伯是同窗，我從小便跟著他一同廝混，霖兒未出生前，他就是我唯一的玩伴。

    若是尋常人家，無論長幼，男女之間都應(yīng)避諱一些，可不管是父親母親，還是李伯伯李伯母，都仿佛絲毫不介意，隔三差五便將我們湊一塊，久而久之，感情自然愈發(fā)深厚。

    李恪與季桓同齡，虛長我兩歲，幼時最喜歡逗弄我，假惺惺哄著我喚他“李哥哥”。那時候不懂事，當(dāng)真喊過一段時間，不過自從他借著哥哥的由頭，分走我一大半梨花糕后，我便再也不喊了，這哪里是哥哥，分明就是占我便宜。

    后來他就更愛欺負(fù)我了，最過分的的一次，他居然騙我爬上老槐樹，結(jié)果自己抽身而出，晾我一個人在樹干上待了將近半個時辰，直到我忍不住嚎啕大哭，他才急急忙忙現(xiàn)身抱我下來。

    我當(dāng)然也不是好惹的，將鼻涕眼淚全蹭到他身上后，便開始鬼哭狼嚎地去找李伯伯，李伯伯一聽胡子都?xì)馔崃?，?dāng)場罰他斷食七日，最后，還是我偷偷摸摸給他塞進(jìn)些糕點吃食，他才不至于淪為本朝首個被餓死的貴族。

    不過此事之后，他倒對我好上許多，除卻時不時同我嗆幾句嘴，旁的都讓著我，總算有了個大哥的樣子。

    他陪我斗蟋蟀，替我背黑鍋，帶我逛花樓，與我打賭哪個美娘子能一舞成名奪得魁首……

    鮮衣怒馬，意氣風(fēng)發(fā)，那時的李恪，是多好的李恪啊。

    可自我無可救藥地迷戀上季桓后，自我冥頑不靈地答應(yīng)嫁與季桓后，這個曾經(jīng)與我最親厚的玩伴，終于也漸漸離我遠(yuǎn)去，留下一句自作孽不可活，從此，形同陌路。

    在之后的許多年里，午夜驚醒的夢中，我都試圖窺探當(dāng)初少年的身影，搜尋著那早已逝去的流光，可當(dāng)真正伸出手時，卻是什么也捉摸不到了……

    “卑職李恪，參見陛下?！?br/>
    他步伐鏗鏘有力，徑直走至我左前側(cè)，單膝向季桓行禮。

    我跪著沒動，也未曾抬頭，只透過余光瞟見了一抹秀色深藍(lán)。

    “免禮。”季桓聲音客氣疏離，我知道，他欣賞李氏一族的忠誠和李恪的才能，卻不怎么親近他，或許因為李恪曾直言不應(yīng)迎蘇穎入宮的緣故，他甚至心懷偏見，可即便如此，也絲毫不影響李恪的禁軍統(tǒng)領(lǐng)之位。

    不以好惡任人，理智凌駕于情感之上，不得不承認(rèn)，季桓的確是天生的王者。

    李恪并未起身，只抱拳道：“陛下，卑職此來，是為負(fù)荊請罪?！?br/>
    這話我聽著怪異，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(yù)感，果然，下一刻便聽他道：“卑職前些日子，曾暗中資助過上官府一筆銀兩，走的私賬，銀票兌自南通錢莊，陛下一查便知?！?br/>
    我驀地攥緊雙手，顫抖著悄悄抬頭，卻在目光轉(zhuǎn)換剎那，對上一雙幽不見底的雙眸。

    季桓面色恰如殿外寒冰，可須臾后，嘴角竟揚(yáng)起一抹極其細(xì)微的弧度，不是冷笑，卻比冷笑更令人驚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