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坐與聊天對于裴明德的身體來說都是一種巨大的消耗。李木岳走后，裴明德的精神又逐漸萎靡了下來。紀淵見狀也沒有待太久，與他說了兩句話后便離開了。出門時又起了陣風，吹得停車場邊上的一排樺樹嘩嘩作響。紀淵拂去一片落在車窗上的樹葉，坐進車里，將車開出了療養(yǎng)院的大門。但他沒急著往跨江大橋的方向開去，而是先繞著療養(yǎng)院周圍兜了一圈，然后沿著樓后的一條林蔭路開了一小段距離。路過超市時，他踩下了剎車。

    李木岳正坐在超市門前公交站的長椅上，與其說是在等車，不如說是在發(fā)呆。有車擋在自己眼前，他也沒什么反應，目光依舊渙散。車窗落下，紀淵的一只手臂撐在了方向盤上，他偏著頭，望向李木岳的目光中帶著幾分打探。李木岳起初還處在放空的狀態(tài)中，沒什么動作，待他的視線聚焦，看清了紀淵那張帶著笑的面容后，當即站了起來，說：“是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紀淵?！奔o淵對他彎了下眼睛。

    意識到剛剛自己的反應好像有點過激，李木岳不好意思地笑了下，說：“我記得你的名字?！?br/>
    紀淵問：“到江南那邊去嗎？”

    李木岳遲疑了一瞬，點了點頭。

    紀淵道：“正巧，我也回江南，我捎你一段吧?！?br/>
    李木岳連忙推辭道：“不用不用，太麻煩您了，我這邊車快來了?！?br/>
    紀淵瞄了眼公交站牌，又看向李木岳，說：“這邊公交車一個小時都不見得能來一趟，地段偏，也不好打車。”

    李木岳心里存了猶豫，他的確在這已經干等了許久，但嘴上還是要拒絕，卻見紀淵抬手，向上指了指，又說：“過會估計要下雨了。”

    李木岳看了眼烏云密布的天空，又眺望了下前方，果然還是沒見到什么公交車的影子，便道：“那謝謝您了。”手剛要搭上后車門的把手，余光一暼，發(fā)現(xiàn)紀淵正默默地看著他。李木岳動作一滯，轉而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，坐了進去。

    紀淵問他：“你住哪里？”

    李木岳盯著自己的手指，抿了下嘴唇，說：“到烽火路那邊的如家停一下就行?！庇窒袷峭蝗幌肫饋硎裁此频?，一抬頭，撞上了后視鏡里紀淵的眼睛。他連忙將視線移開，試探著問了句：“順路嗎？”

    紀淵將食指指節(jié)抵在下唇上，摩擦了下，隨后說：“正好，我去那邊的沃爾瑪買點菜?！?br/>
    李木岳將紀淵的話揣摩了一番，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。他再次對紀淵說：“太麻煩您了。”

    “沒事。”紀淵笑笑，轉起了方向盤。

    沒有人再出聲，車內安靜得有些令人尷尬。李木岳一直歪著頭，看向車窗外的景色，他的脖子已經有些酸痛了，但他還是不想轉過頭去。他不愿意看向紀淵，或者說，他不愿意落進紀淵的目光中。車開上了跨江大橋，李木岳撐不住看窗外的姿勢了，他轉過頭來，活動了下脖頸。這時，他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：“剛剛……”

    猝然嗆了口口水，他咳了一下，才繼續(xù)道，“剛剛怎么想到開車去公交站那邊？”

    “想去那邊的超市買包煙來著。”紀淵盯著前方路況，目不斜視地回答。

    李木岳心想，倒也是，總不會專門為了捎他才會把車開到那邊。

    聊完這句，又是相對無言，氣氛變得更尷尬了。李木岳正渾身不自在，卻看見紀淵伸手，打開了車載的藍牙播放器，悠揚的小提琴聲瞬間充斥了車廂內，驅散了那陣尷尬的沉默。李木岳緊繃的肩膀松了下去。這時他微微偏過頭，視線蜻蜓點水般地在紀淵身上沾了下。

    下了橋，沒過多久就到了烽火路。紀淵在如家酒店的門口停了車。他被灌了一耳朵李木岳的道謝，回了幾句沒事。車門關上，紀淵轉動方向盤調頭，車速很慢，他看見后視鏡里站著個人影，就在如家的門口，一動不動，那人影投遞過來的目光終于不再躲閃了，他的視線一直黏在車上，怎么拉扯也無法斷裂。車開得遠了，人影變成了一條灰黑色的線，又變成了一個遙遠的黑點，最后消失不見。